0745 君臣斗法,突厥南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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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大内仁寿殿外堂,诸宰相各自落座,心中不免各自都生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感。

    御史台肃正朝仪、监察百官,自然不可能是谁家一言堂。昨天宰相们便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到御史台已经有此计议,但也并没怎么放在心上。

    毕竟御史台弹劾官员之事常有,特别皇帝罢朝以来,相关奏章每天政事堂都要过眼许多次,且措辞也不乏严厉。但也还在控制之中,并没有专门针对某一人。

    结果他们却没想到,这一次御史台竟然将矛头指向整个宰相群体,以御史中丞张柬之领衔,几乎倾巢而出。这样的做法,甚至都可以归为一场政变了!

    一旦诸宰相们真被阻拦下来,不独要直接面对御史台的诘问,接下来口诛笔伐在所难免,一旦宰相权威被当众质疑攻击,那接下来再想行使宰相的权力那就难了。一个班子被完全换掉,这在武周朝也不是没有先例。

    “张柬之分掌宪台,竟然敢行此凶计,全无立朝老臣方正胸怀!此风若不严加遏制,朝情恐将难以归定!”

    韦承庆喝了一口案上茗茶,然后便忿忿言道。

    这一场风波,尤以他所需要承担的风险最大,因为在座诸名宰相,严格来说只有他这个中书侍郎才是真正的宰相。一旦外朝群臣将皇帝不朝的原因归咎为宰相,且不说其他人论罪轻重,他身为中书省官长则就必须首当其冲。

    须知中书省本就是司职制敕的要枢所在,皇帝长久不朝,那中书省所行制敕究竟是皇帝的意思、还是宰相的意思?一旦面对这样的质疑,那韦承庆可就真是刀架颈上,如果皇帝稍短庇护、而朝士们情绪又到了,他真的是不死都不行!

    听到韦承庆这么一说,在堂便有两名宰相点头附和,分别是户部尚书于惟谦以及门下黄门侍郎李怀远。

    这两位都是年后拜相,与韦承庆所主持的封奖旧臣诸事相关密切。而且他们各自身世也与韦承庆有些类似,于惟谦乃荆州人,但却属于西魏八柱国于谨家族苗裔分支。李怀远乡籍河北邢州,但本身则出身陇右李氏西祖房。

    但韦承庆话音刚落,韦巨源便叹息道:“此事所涉群情广泛,而且的确事出有因。若只惩不问,未必有利于抚定朝情。张柬之所持问,未必就尽失于道理。”

    韦巨源跟韦承庆唱反调,倒不仅仅只是埋怨这些家伙没义气,害的自己险些被围堵下来成为御史台泄愤的靶子。

    韦巨源跟韦承庆不和,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。虽然说都是姓韦的,但彼此出身还是有极大不同。

    韦巨源出身京兆韦氏郧公房,其祖上乃北周大司空韦孝宽,曾祖韦总也是北朝大将,包括其所袭爵舒国公,都是有着确凿的谱系传承,是根正苗红的京兆韦氏子孙。

    至于韦承庆这个京兆韦氏那就水多了,其家远世已经是寒门人家,直至其父韦思谦入朝为官,废王立武的过程中争求表现才得以平步青云、成为宰相。其谱系传承已经混乱有加,究竟是不是出身京兆韦氏这一点还是存疑。

    韦思谦逐渐显达之后,才开始修续谱牒。就像高宗时期权臣李敬玄合籍赵郡李氏一样,当时名门多遭冒籍。

    所以在韦巨源这个正经的京兆韦氏子弟看来,韦承庆一家即便是出身京兆韦氏,那也是小婢养的,天然就有一份轻视。

    除了家族世系的一点龃龉之外,在政治立场上,韦巨源对韦承庆也多有不满。神都革命后,作为关陇头马的豆卢钦望马失前蹄、玩废了自己,韦巨源本来是以关陇名门而拜相,结果为了要维护关陇人家的利益而与雍王发生冲突而被罢相。

    结果这一次再回政事堂,结果却发现韦承庆俨然成了关陇新的代言人,自己在其面前反而成为了小字辈。这一口心气,韦巨源实在忍耐不下来。

    比如这一次御史台策划行动,肯定是有关陇人家得知消息,如韦承庆等人早已经绕行入宫,但韦巨源却被蒙在鼓里,傻呵呵的差点被堵在端门外。

    对他而言,自己这一点后知后觉,简直比被御史台恶意针对还要更加让他不能忍受。所以这会儿也就不留情面,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,张柬之以及御史台那些河北人搞的是你们这群混进关陇的二鬼子,可不是我!

    被韦巨源堵了这么一把,韦承庆脸色也不甚好看,不免又感觉这些关陇老油子真他妈的不可理喻,御史台围堵政事堂,这是对整个宰相群体的挑衅,不想着抱团宣威并遏止这股邪风,居然还要在内部搞分裂、立山头,这韦巨源脑壳真是坏掉了!

    在堂宗室宰相、长平王李思训见气氛隐有针锋相对,一边在心中苦笑着,一边起身打圆场,不让宰相们之间再当堂闹起来。

    宰相们在仁寿殿外堂的争执,甚至包括此前遭到御史台围堵等一系列事迹,都有中官尽收眼底,并详细入奏给早已经等候在内殿的皇帝李旦。

    得知这些事情后,李旦也并没有因此而生烦躁,自有一份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笃定与从容。

    他也并不急于登殿去见众宰相,只是望着坐在下席的长子李成器微笑道:“生在天家,身当此位,便不能以人间俗流凡所喜忧而自我约束。有的人事负担免除不了,世间诸种事物,唯有人心幽隐难见,何以御之?推人以诚、赠人以恩只是一桩,有的时候仍须巧妙拿捏。这并不是在教你诡道,而是待人待事,都要给自己留下一份辗转回旋的余地……”

    李成器闻言后只是连连点头,接着又忍不住说道:“朝士们群声邪言进计,所以阿耶闭门不纳!宰相们不能公道持正,慑定情势,反而隐有推波助澜之嫌。阿耶正是凭此,让他们群邪相作攻讦,自然可以免除自己的忧困!经此一番喧闹,诸相公已经各自惊疑,必然也不会再听从群众所请,强要使我西行?这么说,我是可以安在神都了?”

    听到这话,李旦又忍不住叹息一声,不无失望道:“这一番教训,你究竟西去与否只是末计,当中更大的权衡深刻丰富,是要让你长作回味,怎么能只着眼于自己西行与否!朝中方兴此论,你便回宫不出,怯于面见群众,一味回避、无补于事,反而将气弱姿态毕露出来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、我并不是胆怯!我只是、我只是,雍王在长安聚众巨万,若真对我心存歹意,我根本没有能力抗拒应对啊……”

    李成器还有几分少年争胜的心思,不愿直接承认自己的胆怯,闻言后便又分辩道:“我只怕此行若落在雍王手中,或因此影响到阿耶的大计……但如果、如果朝廷能给我甲旅势众,我也绝对不惧西行!”

    “少年气盛,敢于争胜是好。但有的事情,也不要言之过早!”

    李旦听到这话便皱起眉头训斥几句,同时自己也忍不住叹息一声:“雍王若仍迷途不返、骄态自持,长此以往,朝廷与陕西道必有一战,但却不是眼下!你姑母已经使人递告正在筹措物料,用作兴弄宫造,武装北衙甲旅。这一份家业、国业,终究是要落你肩头,我近日无暇相见,你代我去拜谢一程。”

    李成器闻言后便连忙恭声点头,但还是忍不住又说道:“寻常人家,但能平地兴置宅业,都免不了要择壮勇奴仆看护家宅。率土之滨、莫非王土,天家要作此业,竟还如此为难,竟然要仰家奴输给。言是宗亲,其实家贼,夺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收声!”

    李旦听到这话,顿时拍案怒喝:“谁人教你如此狭念杂言!情分之内,王法之内,庭门四面之间尚且不能维持和气,如何控领天下百姓!哪怕就连雍王,宗家都要留给他悔恨请罪的余地,察察则无徒,若天子只是孤寡称尊,其位能久?”

    讲到这里的时候,李旦心情同样很复杂。入朝以来,他所历诸众,并不是完全泯灭了与人为善的初心,只是时势所逼,让他的行迹与想法常有悖离,心中也因此常怀纠结与挣扎。这大概是身为天子必须要承受的代价,但他却不愿见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刻薄孤厉的权徒。

    待到豫王离开后,李旦留在内殿中,只是着令中官将此前他已经着人拟好、封李承况为王的册书递往外堂,让外堂两高官官加以批行。

    李承况封王,不仅仅只是他与太平公主两兄妹之间的一次交易,更意味着这次他与外朝宰相们的博弈以他的胜利而宣告结束。

    如今北衙有强兵劲旅,外朝则朝士怨情直指宰相,宰相们本身已经没有了太多选择。这一桩册授完成后,关于豫王西行一事就根本不必再作议论,宰相们自然会将之化解。

    然而正在李旦细品与宰相交手而获胜的时候,黄河北岸正有加急军报驰驿南来:突厥默啜再次兴兵,引众直寇朔州、代州、岚州等诸州县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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