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4章 醉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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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数百年间,放鹿山一带的山匪之患在战乱中愈演愈烈,而今终于有了片刻的安宁。洛阳太守陈汜筹谋隐忍多年,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,短短五日内携兵在放鹿山一带扫荡了八趟,彻底扬眉吐气。

    陈汜上门的时候,余子式正在给胡亥拆手腕上的纱布。

    余子式站在院中与这位温和寡言的洛阳太守聊了一会儿。陈汜略显局促羞涩地向余子式说明了来意,说是想请余子式吃顿饭聊表感激。望了眼陈汜的腼腆的神情,余子式心中差不多有数了。据他所知,这位洛阳太守家中并不富裕,性子偏软糯,多年来政绩上也是一直无功无过平平淡淡,可也就是这么一个人,拒山匪强寇于洛阳城外数十年,默默将洛阳城数十万子民纳入他的羽翼保护之下,十年如一日。

    没有陈汜,就没有这个荒唐如梦的洛阳。

    余子式觉得陈汜不算是个英雄,他没有张良的运筹帷幄,没有王贲的所向披靡,文武才华均是平常,史书中永远不会有他这一类人的位置。可是余子式觉得陈汜远胜过许多国士,远胜过朝堂上那些野心勃勃要吞并天下的政治家。

    他是真正的百姓父母官。

    余子式应下了陈汜的邀约,不过委婉地表示不需要太多人,两三个人随便找个地方聚一聚就是了,毕竟余子式的身份也不怎么方便。陈汜忙点点头应下了。

    等到陈汜走后,余子式一回头,视线正好对上胡亥黑漆漆的眼睛。余子式缓缓摇头,眯眼道:“不行,你不能去。”

    胡亥立刻颤了下肩膀,“先生。”

    三日后酒席之上,觥筹交错间,虞姬端着酒盈盈走上前来,似笑非笑地看着面无表情抬手喝水的余子式与一旁乖巧过分的胡亥,她眼中生出层层笑意,攀着余子式的肩在他身旁坐下,轻声戏谑道:“赵大人,好久没见了,想我没?”

    余子式没抬头,几乎是在同时他猛地伸手将胡亥的肩压住了,慢慢地将人摁回了原位置坐下,手上动作警告意味十足。接着他回头将虞姬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扒拉了下去,“行了。”他看向笑得一脸无辜的虞姬,“你也别闹了。”

    虞姬却是不依,笑道:“我可是陈大人请来劝酒的,怎么能说是闹呢?”说着她伸手将余子式手中的盛着水的杯子夺下来,随手就给倒空了斟上满满一杯酒,“大人,尝尝。”

    “不了。”余子式摇头道,别人不知道他酒量,他自己还能不知道吗?王平不在,夜里又凉,他不想一个人睡大街,何况还是在洛阳这种风气奇诡的地方。

    虞姬不解道:“不喝酒赵大人你来赴什么酒宴?”她慵懒地抬手撑着桌案,手扶着下巴,侧躺着悠悠看向余子式。

    “谁说酒宴上一定要喝酒?不是说尽兴就好了。”余子式不为所动地看了眼虞姬,从袖中掏出一枚青玉轻轻抛到她怀里。

    虞姬拾起来看了眼,忽然笑道:“我前两天还在想丢哪里去了?还找了一阵子呢。”说着她抬眸幽幽望向余子式,笑意深深。

    “那就以后自己留心收好了。”余子式一如寻常淡定道:“别再到处丢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虞姬伸手搭上余子式的肩,慵懒地笑着,抬起头凑近了些,“大人你说我怎么总是丢东西啊,每次都麻烦大人替我找回来,真是……”

    虞姬的话还没说完,余子式忽然低喝道:“坐下。”

    虞姬一顿,缓缓偏过头看向余子式身旁脸色阴沉扶着桌案的黑衣少年,忽然一下子反应过来似的,竟是忍不住轻轻笑出声。她在烟火坊里混的日子久了,什么神鬼她没见过,何况好男风也不是什么特别奇特的事儿,这世道哪个高官权贵家里没养上几个漂亮点的娈童?想起那一日与余子式初次重逢的场景,她心中顿时一片敞亮。

    想着她又看了眼胡亥,一见少年的脸色她忽然忍俊不禁,当着余子式的面抬手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“赵大人,你替我将玉找回来,我感激不尽啊。”她笑着抬手又给余子式倒了杯酒,“一杯酒而已,我都喝了,大人就不必推辞了吧?助兴而已。”说着虞姬就把酒杯直接往余子式唇边凑,一副要给他直接灌下去的架势,余子式下意识皱着眉侧头避开,于此同时,耳边骤起一道不小的声响。

    胡亥拂袖站起来,伸手干脆利落地截下了虞姬手中的酒杯,仰头直接干了,将空杯盏嗒一声猛地压在桌案上,他平静地看着虞姬道:“我家先生的确不胜酒力,这一杯酒,我替他喝了。”

    虞姬托着下巴望着胡亥,迎着少年漆黑的眸子毫不畏惧,她眉眼里均是笑意,半晌她回过头对凑在余子式耳边轻声道:“这挺好的孩子怎么就糟蹋在你手上了。”

    余子式闻言嘴角狠狠一抽,伸手将整个人都快挂在自己身上的虞姬给扯了下来,他刷一下猛地起身,留下这两不可理喻的人,头也不回地去找陈汜了。

    “先生。”胡亥见余子式转身欲走,下意识开口喊了他一声。

    “别跟着我。”余子式轻声警告道,没回头也没停下脚步。

    胡亥动作一顿,袖中的手一时间攥紧了。良久,他站在原地缓缓松开手,垂眸看了眼虞姬,后者正慵懒地半躺在席子上,一双桃花眼细细长长正打量着自己。

    虞姬回头看了眼走远的余子式,又转头看向被勒令不许跟着的胡亥,忽然就轻轻笑起来,她抬起霜雪颜色的手腕给自己倒了杯酒,低头抿了一口后她问道:“怎么不跟上去了?”

    胡亥没说话,望着虞姬的视线一片清冷。

    虞姬像是套近乎般寒暄道:“我们在你小时候见过,你还记得吗?那时候你才到我腰那么高。”说着她抬手比了一下,仰头对着胡亥温和地笑。见胡亥半天不说话,她自己接着感慨,“日子过真快,转眼你都这么大了。”

    将滑落在肩头的衣裳往上拉了拉,她望着胡亥那副淡漠的模样半晌,终于伸手将杯子放下了,她慵懒一笑朝胡亥招了下手,“小公子殿下啊,过来,听阿姊一句话,赵大人这事不该是这么来的。”

    胡亥眼中终于有一丝情绪起伏,却依旧没动。

    虞姬见他不动,忍不住摇头轻笑了一下,这不是还记恨上她了吧?她轻声劝道:“殿下啊,这人啊不能逼得太狠,凡事该有个分寸,到了该示弱的时候就示弱,让他松口气,转念他自己就该想通了。他如今那样子,不是防范着你,而是防范着他自己呢。”

    虞姬见胡亥皱着眉半天没反应,幽幽叹了口气,在胡亥的注视下,她缓缓抬手从桌上拿起酒杯低头抿了一口,再抬头时她眼中已经染上了星星点点的醉意,似有桃花清波回转,又如脉脉不得语。

    胡亥若有所思,抬眸望向不远处,余子式正卷着袖子勾着陈汜的肩,笑得极为自然绚烂,两人也不知说些什么,陈汜似乎也很激动,一张脸涨得通红。两人面前几位水袖的歌姬正在翩翩起舞,丝竹弦声正热闹,忽然余子式一扬手招呼那领舞的歌姬过来,三人围着桌案聊了起来,那歌姬盯着余子式直笑,忽然她倾身伸出手极为放肆地去扯余子式头上青色的发带。

    余子式往后避了一下,随意地一偏头恰好对上胡亥的视线,他猛地一愣。若不是陈汜抬手拦了一下,那歌姬已经趁着他失神间将他的发带给扯下来了。

    隔了挺远,余子式也看不清胡亥脸上的神情,见胡亥也没别的动作,他终于还是别开了视线望向一旁的陈汜,浅笑着不知低低说了句什么。等他再回头望向胡亥时,人已经不知道上哪儿去了。他立刻扫视了一圈屋内,看见少年正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时,他下意识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陈汜将余子式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,小心地问了一句,“大人要不要过去看看?”

    余子式扶着桌案沉默半晌,摇了下头,“没事,由他去。”他扭头看向陈汜,低声道:“我都将人给你喊过来了,你盯了人家大半宿,如今想说什么就直说啊,好歹你也是堂堂一郡太守,拿出点大秦重臣的气魄来。”

    老实人陈汜笑得跟个刚进门的小媳妇一样看了眼那歌姬,压低声音在余子式耳边笑道:“要不大人你还是去看看小公子吧?”赵大人啊,你在我边上坐着,人家盯着你的眼神都快直了,哪里还看得见我一个大秦小吏?

    余子式正端着杯子的手一顿,扭头看向那一脸羞涩撵他走的洛阳太守,心道你过河拆桥拆得还挺利索,还真是个当官的。半晌,他终究还是给了陈汜一个面子,将杯子放下,拍了拍陈汜的肩,起身走了。

    余子式在屋子里绕了一大圈后才终于回身慢腾腾地往胡亥那儿走,一看清角落里少年的状态,他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一下子就敛了。

    “胡亥!”他一把扶住少年的肩,一低头就闻见一股极为浓烈的酒味,他猛地皱了下眉,“你喝了多少?”

    胡亥紧紧拽着余子式的袖子,脸色有些苍白,低声委屈道:“先生,难受……”

    说着他忽然低头猛地干呕起来,余子式忙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,“胡亥你没事吧?”这他妈是喝了多少?

    胡亥吐出来的全是酒,他低着头浑身重量都压在余子式身上,吐到最后连腰背都直不起来了,索性就顺势将头埋在了余子式怀中不挣扎了。余子式一点点抚着他的背,抱着那浑身酒味的少年脸色也是颇为不善,他扭头看向不远处立着的侍女,“去倒碗水来,要温的。”

    那侍女一见胡亥的样子,忙取了温水过来。余子式扶着胡亥的肩,抬手喂胡亥喝水,胡亥刚喝了一口,猛地扭头又吐了不少酒出来。余子式立刻伸手环住他的肩免得他摔着,胡亥窝在他怀中,枕着他的手嗫喏道:“先生,难受。”

    余子式脸色有些发青,想骂句什么,看着胡亥此时的样子又骂不出口,半晌他将人拢得紧了紧,咬出一句轻轻的“没事了”。

    胡亥这样子根本没法走回去,余子式抱着他替他轻轻拍了会儿背,抬头看向那侍女,“给我腾间干净的屋子出来,顺便打一盆温水。”

    余子式扶着胡亥进了房间,刚将浑身酒气的少年放到床上打算起身时,衣领上忽然传来一阵极大的力道,他生生又给胡亥拽了回去,胡亥埋在他脖颈间,酒气全喷在了余子式脸上。余子式狠狠一皱眉,伸手就去扯胡亥的手,“松开!”

    他话音刚落,胡亥就松手了,一双漆黑的眼蒙着醉意与酒气委屈地望着余子式,小声唤道:“先生。”他伸手去扯自己的衣襟,被酒沾湿的衣裳全都贴在皮肤上,混着呕吐物一片黏糊糊的极为不舒服。胡亥越扯越用力,却是怎么都扯不开衣襟,他整个人都在余子式身上蹭,看上去委屈极了,“先生,难受,衣服,难受。”

    余子式看着他自己揪扯了一阵,不知怎么的,打心眼里就是不想帮他。半晌,从一旁的盆中捞出毛巾,他抬手替胡亥擦了把脸,“知道难受那你喝这么多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先生,衣服。”胡亥扯了大半□□领,露出半截锁骨,却是怎么都扯不动了,他猛地一把抓住无动于衷替他擦脸的余子式的手,伸手就往自己锁骨上放,“衣服,难受。”

    触及到少年温暖皮肤的那一瞬间,余子式觉得手心一瞬间发烫,他起手就将毛巾甩了胡亥一脸,猛地收回了手。

    “先生。”胡亥的声音都带快上哭腔了,整个人抱着余子式往他怀中钻,手还不停地在用力扯那衣领。

    余子式气息有一瞬间的不稳,原本放在胡亥腰带上的手一顿,竟是解不下去。半晌他还是抽回手捡起掉到床下的毛巾,洗干净后继续替胡亥擦脸,擦干净之后捏着他的手继续擦。

    “先生。”余子式从未听过胡亥这么委屈地喊他先生,捏着胡亥的手一顿,视线竟是不敢往胡亥的脸上走。

    “以后还喝不喝了?”余子式尽量用最淡漠的语气对胡亥道,“说话。”

    “我错了,先生。”胡亥飞快地应道,余子式怀疑他根本没听懂自己在说什么,醉成这样还能听得进去什么?

    余子式扶着少年重新躺到床上,低头看着他喝红了的一双迷蒙眸子,忽然,胡亥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,这一回真是带上了哭腔,“先生,求你了。”

    余子式抓着床沿的手狠狠一抖,连带着他所有气息一瞬间彻底紊乱。少年衣衫半开,锁骨紧紧贴着自己的肩,如玉的脸庞埋在自己脖颈处,一点点蹭着他。他甚至连喝止住胡亥的话都说不出口,脑子一片空白,直到一声轻轻的玉佩解开声在他耳边响起。

    他捏着胡亥的腰带上的玉勾,一瞬间自己都愣了,他亲手将胡亥的腰带给解下来了。

    衣衫一瞬间松了不少,甚至不用胡亥自己扯都在往下滑,余子式低头看了眼,少年紧紧贴着他,纯黑色衣料一点点被他自己拽下来,“先生。”少年喑哑的声音在余子式耳边响起来,极轻,轻到余子式抓着床沿的手指尖都轻颤起来。

    “你别动。”余子式忽然伸手压住了胡亥,“别动了。”他一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抖颤地厉害。

    “先生,难受。”胡亥扯着那还黏着酒的衣裳,不管不顾地扯开了衣襟。

    余子式只低头扫了一眼,就倒吸一口凉气,他猛地伸手抓住了少年扯着衣裳的手,一遍稳着气息一遍镇定地去拿毛巾,刚触到毛巾的那一瞬,他忽然感觉到胡亥整个人起身环住了他,那重量让他猛地一低身,抬眸就映入一双蒙着水雾酒气的双眼。

    余子式手中的毛巾一瞬间落在地上,他看到少年仰头吻上来,浓烈的酒气混着少年的清冽味道一瞬间在他唇齿间弥漫,直接横扫他脑海中所有的理智。他忽然将少年压了下去,抬手扯上他的头发,将他整个人重重抵在了床上,卷着他的舌头吻了回去。

    胡亥一震,接着猛地勒紧了余子式的脖颈,一个利落的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,伸手就去扯余子式的腰带的扣子。

    就在胡亥的手放在余子式腰间的那一瞬间,余子式猛地起身将人推开,他整个人几乎是床上摔下来的,似乎完全不能想象自己做了些什么一样低头怔怔看着自己的手,又看了眼床上衣衫半解满脸酒气的少年。

    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瞬,少年迷茫而蒙着醉意的眼神像是一记刀子狠狠扎进余子式的心中,让他整个人彻底清醒了过来,彻彻底底的清醒了过来。

    他往后退了一步后猛地从地上爬起来,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屋子,真正的落荒而逃,连自己脖颈上挂了十年的和氏璧玉佩掉了都没能注意到。

    一声重重的关门声响后,胡亥扶着床缓缓坐起来,眼中的醉意一扫而空,漆黑的眸子一片澄澈晴朗。他伸手将衣服穿好,缓缓抬手抹了把脸,下床拾起那余子式掉下的玉佩。

    哪里出错了?他捏着那枚玉佩陷入了短暂的沉思。

    冲出烟火坊后,余子式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,深夜的街上几乎空无一人,漫天寥落晨星。他扶着树缓缓坐下了,几乎不敢回忆自己刚才干了什么。他对胡亥动手了?他趁着胡亥喝醉了对他动手,然后身体还起了反应?

    余子式觉得像是从一个噩梦里刚惊醒,一低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还在抖。

    他是疯了吗?余子式简直不能想象刚才那人会是自己,这辈子一步步走来均是谨慎冷静的自己,他是疯了吗?

    那他妈是胡亥啊!

    余子式猛地抹了把脸,低头恶狠狠地骂了句脏话,起身一个人往住所走。脑子里从没这么乱过,从胡亥拽着他的场景,到他冲出烟火坊时众人诧异的目光,所有的一切都在一遍遍提醒余子式,这是真的,切切实实地发生了。

    他原先可以当胡亥是少年心性不稳,可是今天之后呢?他余子式一个活了两世加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,他今天是算是什么?他又没有喝酒,连替自己找个酒后乱性的借口都没法找。

    余子式回家立刻去后院水井旁洗了把脸,连衣裳沾湿都没有察觉,带着一脸的水他就坐在后院里吹凉风,生平第一次,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。

    是啊,怎么办?

    坐了大半宿,他仍是没有丝毫的睡意,他猛地起身往屋子里走,将自己锁在书房里,心中完全无法平静下来的他执笔行墨,逼自己一点点冷静下来。

    俊秀的行草,一行无数字,笔下走龙蛇。

    抄了半天,他猛地甩手将竹简全部扔了出去,自己一个大秦文臣抄什么《道德经》?从书架上抽出一卷《礼记》,余子式捏了下还在颤抖的手,重新蘸墨镇定地写了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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