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四十三章 辱之太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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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二世皇帝无心政事、无心军事,这种事情稍微留意就会发现,所以秦军要想出现三十万铁骑几乎没有可能。

    但是虞周的担心也不无道理,单说马蹬这一样东西,就能让骑兵的培养时间大大缩短,从数年之功到上马既战,刚刚经历的这场战事正说明这个道理,否则陈胜吴广怎么敢让部下爬上马背就当骑兵?

    从军不久的家伙都能勉强控马,那如果精于骑术的悍卒再配上马蹬呢?蹬里藏身这样的动作岂不是耍起来跟玩儿似的?

    虞周一点都不怀疑古人的学习能力,除了眼界原因导致他们的想法比较局限之外,事实上,娱乐极少的先民更加专注,更善于下苦功雕琢自己,苦功加上利器,虞周敢说诞生的骑兵将是空前绝后的强悍……

    马蹬普及了谁还骑在光溜溜的马背上用苦功啊!所以空前绝后并不是一句虚言!

    “燕恒!”

    “都尉!”

    望着彭城缺了一块的城墙,虞周的思绪转了好几个弯,叫来燕恒之后,问道:“咱们的人还能联系上蒙亦吗?”

    “这……他现在应该四处躲藏呢吧,山高路远的,需要费一番工夫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找人联络王离好了。”

    燕恒皱了皱眉,没有追问来龙去脉,无所顾忌的应承下来:“传书还是传信儿?”

    “给他带一句话吧,就说马蹬乃是国之利器,楚人能用、秦人能用,唯独胡人用不得,让他务必小心谨慎,御四夷于关外。”

    “知道了,我这就安排人去,只是子期……王离身为秦将,能听我们的吗?”

    虞周心里没底,因为这个时候压根没有民族概念,商人、周人、秦人、楚人这些都是以国为名,或者干脆以地为名,在他心里根深蒂固的中原与异族之分,其他人看来只有两个显著区别——左衽与右衽,以及是否会说雅言。

    不只秦人这么看,除了受虞周影响颇深的身边人,楚地之人也这么看。

    但是他深知游牧与农耕的对立性,绝不能等生灵涂炭了才想起防范与打压,到那时就晚了!

    “算了,进城之后我跟羽哥说一声,让他派人联络王离吧,一家人打的再凶,尊王攘夷的底线不能动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一路前行,入眼的景象有点惨不忍睹,步卒攻城,遇到什么障碍都是爬过去绕过去,但是这种事落到骑兵身上就是踩过去踏过去。

    看来项籍厮杀的很豪放,因为虞周不只一次见到倒塌的土墙上面遍布马蹄印,那些墙矗立起来本该是房屋的,现如今茅草屋顶化成了浓烟,土墙变成了土桥。

    萧何已经先一步入城,搬着简椟来回奔波的家伙全是他的人,浓烟起时,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焦急,生怕损毁了这些宝贝。

    黑乎乎的竹简看上去已经废了,萧何虔诚的拿手摩挲着,抚去泥灰,他丝毫不管满手乌黑,瞪着眼睛逐字念叨,也许是好容易认清一行字的缘故,这个年已不惑的家伙忽然露出个孩子般纯真的笑容,十指飞快拨弄,一手算盘打的噼里啪啦。

    “萧长史,该四下五进一了。”

    萧何没有防备,被忽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,转过头来看清来人之后,他长吁一口气:“哪里来的四下五进一,少将军如果不放这把火,还能留下点东西进一位,现在呐……老夫再去找找。”

    俗话说,杀人放火金腰带,项籍力能拔山精力旺盛,指望这家伙当个秋毫无犯的将军根本不可能,从会稽到彭城,他有意无意或者杀得兴起毁掉的东西不在少数。

    不过有一点还算好,那就是这个千古无二的猛兽爪下经常出现许多玩物,但却极少拿人命戏耍,虞周对此颇为自得,认为这是自己潜移默化的缘故,就像现在,房子倒了可以重建,城墙塌了可以修缮,只要没看到百姓的鲜血与尸首便是好的。

    说起来有点像悖论,但是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就是,其实毁坏民屋是一个很好的拉近军民关系的机会……

    为什么呢?

    因为百姓太善良,太健忘,面对一座新房子,他们只记得这个屋子是谁盖的,却把毁掉自己家园的凶人忘了个一干二净。

    当普天之下的军队只有楚军一家会在毁屋之后帮助重建的时候,收获的感恩戴德简直不要太多!

    打仗哪有不死人的?打仗哪有不放火的?过去城战,守军拆屋为器、攻城军大索发泄,人命都跟草芥一样,哪还顾得上许多?

    现在不仅人没事儿,房子还以旧换新了,百姓很知足,无怪乎他们的逻辑有点奇特,时也,命也……

    所以啊,对于项籍喜欢拆东西这种事,虞周虽然不赞成,但也没有极力劝谏过,一来可以让他发泄一下精力,二来迅速拉近军民关系,似乎……没什么不好?

    不能鼓励,那就沉默吧。

    “萧长史辛苦,等安顿好了我便派人来援建,这座城池里的兵甲钱粮多不多啊,弟兄们等着赏赐呐。”

    萧何立刻露出一副貔貅嘴脸,手上一抖“哗啦”一声将算珠归位,回道:“没有没有,都被少将军烧了,你找他要去吧。”

    从刚认识的那会儿,虞周就觉得萧何的长脸和某种动物有些像,特别是拉着脸说话的时候,总让人想起“诸葛谨之驴”的典故,就是不知道他的幼子萧延有没有诸葛恪那份急智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虞周借助嬉笑掩饰失笑,故作轻浮说道:“长史,反正这里没有外人,你就透个底儿,我也好回去安抚军心呐。”

    萧何翻了个白眼:“去去去,你家那么有钱,自己垫上去。”

    “这可不行啊,公帑私用顶多算是贪污,拿私钱养兵可是大忌。”

    “无妨,你把家财捐出来,老夫再用到你麾下,岂不一举两得?”

    信了他才有鬼!

    虞周脸色正了正,不再扯淡:“百姓们有无伤亡?无人违背约法滥杀吧?”

    “百姓有一些伤亡,至于滥杀者,现在还没发现。”

    完全杜绝伤亡有点绝对,只要没有刻意的滥杀就好,虞周点点头,说了声“我去找少将军”便继续往前走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到了县府,乌骓满身是汗正在门口啃草,吃两口吐一口,挑嘴的很,吕马童一见他和燕恒,下意识的就往乌骓身侧缩了缩。

    虞周懒得理会,踏步就往前走。

    “都尉,虞都尉……”

    “陈先生,别来无恙,怎么,你还没走?”

    陈馀尴尬的笑了笑:“都尉莫要取笑了,我想见项将军,可是他们一直拦着不让我见啊……”

    “有事儿?”

    陈馀左顾右盼。

    “既然这样,那算了吧。”

    “别别别,虞都尉,你帮着陈某求求情,借给我数千精兵闯荡一番,寄人篱下的滋味儿不好受。

    我发誓,等在下有了一番作为,定与楚军约为兄弟共奉楚王,永不兵戈相向!”

    虞周打量了一下对面这个家伙,心想这些所谓“名士”、“豪杰”的底气都是哪儿来的啊?空口白牙就要借兵,兵是什么?那是活人!是命,也是将军的命根子!

    一句永不兵戈相向顶什么用?韩信有三不杀,最后不还是被一群女人拿竹子捅死了吗?兵戈不相向,还有刀剑弓弩啊,真他娘会玩文字游戏,当我傻的?

    “此事容后再议,先生还是快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陈馀脸色一下子就变了,变得悲天悯人、悲愤万分、悲其不争、众人皆醉我独醒,激动道:“我当项将军与都尉乃是真心反秦,原来不过如此!”

    说完之后,这家伙梗着脖子仰望天空,一副等着别人羞恼驳斥或者虚心求教的姿态,无比恶心。

    虞周制止了燕恒拔刀的时候,陈馀心中暗喜,哪想到接下来的话根本不是那么回事。

    “楚军所作所为不用你来评判,你也别想拿这当幌子满足一己之欲,反秦等于借兵?你脑子怎么长的?少他娘把这俩事儿往一块儿掺和!我们熟吗?”

    “我乃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乃个屁,真有本事自己拉一票人干去啊,没本事在这鼓弄什么唇舌?我大楚军师子房先生乃是一介文士,照样做出义刺秦帝的壮举,你呢?看胳膊腿儿也没残废,怎么只会些魑魅魍魉的小道!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什么我?是不是把你从鼎里救出来,你就觉得我这人心软好说话了?要滚趁现在,再过一会儿我改了主意,怎么捞出来我再给你怎么塞回去,权当遛狗了!”

    直白又不留情面的话语如同刀剑,狠狠的扎进陈馀心里、刮在他的脸上。

    人这东西真的很奇怪,前来出使的时候下了油锅,他会涕泪齐流着挣扎求饶,怎么狼狈都不在乎,现如今受到恶言恶语,陈馀脸青一阵白一阵灰一阵红一阵,最后定格的激愤模样,竟有几分士可杀不可辱的决绝,不似作伪。

    虞周一眼看透,补了一句:“滚吧,我接到的消息称,你那义父张耳跟陈将武臣近日领精兵北上,大有占地为王之势,你现在走说不定还能追上,好自为之!”

    陈馀听完一下子就动摇了,就像一无所有的时候可以耍尽手段、毫无顾忌,忽然得知家有薄财就再也难以豁出去那样。

    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,他礼也不施话也不说,转身就走,看呆了许多人。

    “子期,何苦要把他往死里羞辱呢!”

    “因为有些人往死里不要脸,就得这样才能断了他们的念想。”

    项籍随意的点点头,然后去搀刚刚赶来的范增,老头儿一把拍开他的手掌,往陈馀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,哑声说道:“既然是这样,那就该留下此人性命,不应当放他走啊,辱人乃是生死大仇,小子,你当心适得其反养出个强敌来。”

    虞周笑了,一边把自己的长剑递给范增拄着,一边解释:“是不是强敌观其人就能知道,这家伙算不上什么,倒是郦食其背后之人,我很好奇。”

    范增努力挺直腰背,感叹道:“郦食其老夫也曾见过,确实有说客风范不可小视,能令他死心塌地者,想来该是一方豪杰。

    羽儿,此人来了定要好生招待,听说他还是樊哙同乡,正好一并亲近一下,以示笼络。”

    一个劲儿蛊惑霸王杀刘邦的范增居然让项籍好好招待刘季,看来这也就是还没见过面并不了解的缘故了,否则以范老头的脾气,又要甩一句“吾属今为之虏矣”。

    骂走了陈馀,送走了郦食其,众人坐进彭城县府,边商讨边发令定下无数事宜。

    城池是自家的了,墙必须要修,百姓必须要安抚,钱粮兵甲人丁几何都要清算。最重要的是,如今楚军就像一根钉子一样挤进沛军与陈军的缝隙中,西进北上都有些小隐忧,面对错综复杂的局势,下一步该怎么走才是最重要的。

    “分兵吧!”

    项籍一开口,顿时让无数人心思涌动,有兴奋不已摩拳擦掌者,有满怀期望静等下文者,还有脸上看不出变化的家伙,手指舞动的都能弹钢琴了……

    一支军队人多了,为了迅速拿城必然走上分兵之路,怎么分,何人领军,这才是大伙更加关心的,平时都在少将军麾下显不出手段,现在机会来了谁愿意错过?

    虞周愿意……

    听着吵吵嚷嚷的声音,他开始站在项籍的角度考虑问题,想了一圈,忽然发觉自己才是领偏军作战的第一人选,这是怎么样都不能接受的。

    为什么?

    因为进军中原,接下来的局势将会越来越复杂,英雄、枭雄、奸雄都将悉数登场,虞周不敢说自己可以完全应对这些人,但是比起年纪大了、眼光又有局限的范增来说,他自认可以充当更好的指路明灯而不是用一城一域彰显个人之功!

    说这是大话?绝对不!

    比起虞周来,天下还有谁对于许多人的底细了如指掌呢?

    善谋如范增者,也不是一开始就对刘邦十二分提防,虞周可以!运筹帷幄如张良者,也不可能仅听名字便知此人性情如何、将来可以做敌人或者朋友,虞周还可以!

    早一步防范,就能在交情不深的时候谨防以后下不了手,早一点结交,就能在史书与真人之间找到平衡,悄悄补上某些遗憾……

    更何况,论交情论了解,虞周觉得一旦项籍钻入某些牛角尖,只有自己才是最好的劝谏者。

    说白了,不放心他横冲直撞呐!

    “少将军,秦嘉一事你可知情?”

    听到虞周的话,项籍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:“秦嘉?发生何事?”

    “就在你领兵攻城的时候,我与军师他们接到消息,郯地有名唤秦嘉者,已经拿下郯县城池了!”

    项籍想了一下位置,说道:“这是好事儿啊,反秦义士越多,暴秦覆灭越快,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此人想要依附于楚,但是他拒绝承认楚王,更不许我等踏入郯地半步,听说已经自立为大司马,正在寻找新的楚王……”

    项籍一听,眉毛都竖起来了:“有了一个张楚,又来一个伪楚,这些人把项某当什么了?

    项氏三代事楚,我至今仍不敢领上将军位,他们倒好,又是王又是大司马的,辱我太甚!”

    这一下,屋子里忽然就安静了,因为项籍的模样太可怕,他那双重瞳动作稍大都跟发火似的,真正发火简直目呲欲裂,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了!

    这种时候,也就几个最相熟的敢搭话。

    龙且以为虞周在帮他,感激的看了一眼后者,激动的出列道:“少将军,给我数千人马,我去郯县提了他的人头回来,以解心头之恨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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