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章 佛祖之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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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,没有交谈,就是并肩走着。云舒不语是因为她不知道要说什么,一来是二人不熟,生怕自己玩闹的心性起来冲撞了修佛之人;二来桑逾空忽然又换回了一身僧袍,容貌俊朗,气度潇洒,这般形象出现在市集本就违和,若身边再有个相谈的女子,那真真是要引起好事者的多言多语,而云舒并不愿意桑逾空被别人议论,她觉得那是亵渎。

    终于换掉了这一身该死的道袍,云舒竟觉得好像活了过来。可除去这件换上的衣裳,她却再没有多买一件东西。二人闷声闷气的一路走着,终于是桑逾空憋不住了,他停下脚步,轻声问道:“女孩子不是都喜欢买东西吗?你却为什么只瞧不买?全然没有一件东西瞧得上眼吗?”

    “哎……瞧得上眼的东西太多了,没想到无妄山山脚下一个普通的镇子,卖的东西竟然比我住的京城还要丰富,只是项寻那个臭小子,走的时候竟然把二百两银子都带走了,我现在身无分文,且不就只剩下干瞪眼的资格了么……”

    桑逾空一听这话,连连摇头,平摊着手一副无辜的样子,笑道:“我看起来很像没有钱的人吗?”

    她连忙胡乱摆手,道:“不不不,大师您看起来老有钱了,更何况在这无妄山范围内,报上您的大名估计咱们就能直接赊账了,不不不,不是赊账是直接赖账。您往那儿一站,谁还收您的钱啊,就好比我身上这身衣裳,可不就是穿着穿着就直接穿着走出来了。这里的人家都是做生意的辛苦人,咱们没有道理白吃白拿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的有道理,那你说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大师您有什么想买的告诉我,我自己个儿去买,这样就不怕付不出去银子了!不过在此之前,您得多给我些银子。”云舒这话早就等在嘴边,此刻说出来真是痛快舒坦,伸着手摇了一摇,一副催命要钱的架势。

    桑逾空将一沉甸甸的的钱袋塞进她手中,笑道:“我没有什么要买的,你且瞧着选自己喜欢的便好。”

    她扯开钱袋瞧了一眼,果然黄的白的都有,在手中掂了一掂,笑道:“大师果然是个有钱又大方的人,比项寻那个守财奴强多了。”

    说罢她就好像一只突然被放出了笼子的小兔子,蹦蹦跳跳地融进了人流中,她东挑西拣不消一会儿功夫采买的东西已经是双手难拿,可是但凡她稍稍回头侧目,便能瞧见桑逾空就站在不远的地方,不管人潮有多拥挤,不管她走到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,不管是店铺里还是小摊前,只要她回过头,总是能瞧见桑逾空,他好像她的影子一般无处不在。

    云舒转了一圈下来,两只手皆拎着满满货物,她自己都没瞧清楚买的什么,总归是放纵了一把钱袋子,行至一酒馆门外,她停下了脚步,只是轻轻舒了一口气的功夫,桑逾空已经站在了她身旁。他伸手示意帮她提拎手中货物,却被她连连摇头拒绝,她半侧着身子,用手肘指了指酒肆,喘着大气,道:“我好累,咱们快进去歇歇脚,喝口茶解解渴吧。”还不等桑逾空回答,她便已经昂首挺胸踏进了店里。

    桑逾空想去二楼,因为那儿安静。云舒却已经在大厅最靠门的位置坐定,她欢快地挥着手招呼道:“大师快点,你来点菜。”

    他摇了摇头有些不自在倒也并未多言,于她身旁落座,正坐着,挺胸抬背。云舒眨了眨眼睛,心念道着这修佛之人,往常都是侍奉佛祖的,仪态举止真是好。思罢便也正了正身。

    “你可以自在点。”

    “我往日就这样,很自在。”说着又挺了挺背。可方才她是又蹦又跳,窜来窜去本就有些气喘,这腰板还没有正上一刻便又软了下来,她苦笑着挠了挠头,道:“看来我还是比较适合低头哈腰。”

    桑逾空还是点了今日云舒为自己做的几道素食,而她又为自己加了个烧鸡。

    酒馆里的人其实不少,但是他二人点的菜却上来的最快,竟还引起了其他更早等待的食客不满。店小二忙着解释,云舒却听着偷乐,忙侧身轻声对桑逾空道:“大师,一定是因为您佛光照耀,咱们都可以随意插队。只是这些不满的客人,一定是外来的客商,不懂咱无妄山的行情。”

    桑逾空面无表情,只是轻轻夹起一块笋片,慢慢咀嚼。云舒见状,也识得自己的玩笑无趣,又正回了身子。这桑逾空比不得项寻,你取乐他不得,奉迎他也不得。

    方才那块笋片之后,便没有再动过筷子,他为自己斟了杯酒,却品的很慢。吃饭喝酒品茶说话,桑逾空总是慢吞吞的,从未有过急切的时候,也便显得无趣了很多。

    “大师,您怎么不吃?”云舒边说边将眼前的烧鸡抽筋扒皮,撕成一块块的,不过她做的并不粗鲁,反倒很讲究。“走了这一路我是累坏了,之前吃的东西早就消化的干干净净不留痕迹。只是我一个女子吃得欢快开心,你一个男子却不动筷子,旁人瞧见会笑话我的。”

    “这里的厨子手艺比你差太多了。”

    云舒听言一愣,甚是骄傲,微微向上昂了下头,紧接着哈哈哈大笑道:“大师,你的肚皮被我养刁了,以后若是离开我,你岂不是要饿死了?”

    “所以,你别离开我!”这话他说得太过认真,云舒只得瞥过头讷讷一笑,打诨过去。她伸手接过酒壶,想为他再斟一杯,方一碰触,又道:“好冰啊!这酒好似是被冰镇过的。”

    “无妨。”她的故意躲闪让他心中不悦,正是需要冰凉的酒缓解闷生出的怒火。

    “那怎么行,如今刚过了冬,春风还没吹绿大地呢!这晚间本就还存着凉意,这店小二不帮咱们温下酒就算了,还偏偏给咱们冰镇了,哪有这般道理。”说罢起身便要去找店小二理论。

    “不用,冰的酒可以让我更平静。”

    “但是冰的酒并不会让您更健康。况且……我也想尝尝。”

    “你可以再要一壶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我就是想和大师喝同一壶,您就让我被佛光普照下吧。”

    桑逾空不语,云舒坏笑道:“所以,我可以去温酒了吗?”

    “去吧。”

    云舒闻言,雀而欢笑,可站起身来,四下却见不到招呼的店小二。

    “大师,为了您的佛光,我亲自去温下酒。”

    桑逾空点头不语。云舒捧着酒壶,便一路小跑地去了后厨。

    云舒离开后,他没了酒,也不再进食,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。酒肆吵杂,门外的街市更是人来人往,今日竟比往日更为热闹。然而他的心里却异常的宁静,仿佛他周身的这一隅之地和这周遭的繁杂世界已经隔绝了,他并不在吵杂的街市,而是置身在宁静的旷野。他享受着此时的平静,不知安静了多久,他的世界被一个身影闯了进来。云舒一脸兴奋地跑了回来,坐在原来的地方,将酒壶随意往桌上一放,欢声道:“大师,您猜我看到谁了?”

    桑逾空不语,云舒也不在意,继续道:“我瞧见惠春堂的刘老板了,原来这家酒肆也是他开的,没想到刘老板生意做得挺广的。”

    “不认得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会不认得呢,就是今早来山上给您送雪参的药铺老板,我方才去温酒,见他在后院,店小二还叫他老板呢。”她的神情,仿佛是发现了个大秘密一般,甚是激动,可桑逾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,显然对什么刘老板张老板并没什么兴趣,云舒陡然也失了兴致,不再多言。

    桑逾空拿起方才的酒壶,狐疑片刻,道:“怎么还是凉的,你没温?”

    云舒讪讪道:“热水我都准备好了,可见到刘老板我便没有温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了?你不是想尝尝吗?”

    “不尝了……方才我还疑惑,酒馆为何会擅做主张给客人冰酒,如今见了刘老板,我也就明白了。他是个精明的商人,却更像是您忠实的奴仆,他定然明了您的喜好,也比我更清楚您的身体……所以我又何必再卖乖讨巧。”

    桑逾空笑而不语,拿起酒壶欲起身,云舒似是明白他的心意,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,后又觉不妥,忙又垂下了手,轻声道:“大师,真的不用了,您按照您的喜好来,是我太自以为是了。”

    “方才我尝了,这酒味道不错,你尝尝也好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再要一壶便是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……我想普渡你。”

    “大师!”云舒又是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衣袖,样子冷漠而失落,一声“大师”好像还带着满满的哭腔。桑逾空察觉有异,缓缓坐回了原处,轻抚着她的手背,柔声问道:“发生什么了?”

    “出家人不打诳语,可是你已经还俗了,说出的话,我可以完全相信吗?”

    “至少此时此刻,我不会骗你……”这个承诺一出,他有些后悔了起来,因为此刻她的神情告诉他,下面会是一场盘问,关系到他不愿意提及的事情。

    云舒抿了抿嘴,坚定地点了点头,道:“如此便够了!大师……你知道吗?在后院我不但见到了刘老板,我还见到了一个女孩子,她和小五长得一模一样,并且我听到她叫刘老板——爹爹。小五就死在我身边,这点不会有错,世间若说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,即使有,但不应该巧合到都生活在无妄山吧。所以,她应该是小五的同胞姊妹,如此说来,刘老板就是小五的父亲。他的女儿——小五,就死在我的身边,甚至可能是因我而死,让我怎能好似无事发生一样,在这里谈笑饮酒。”

    桑逾空一怔,心中一慌,赶忙起身道:“若是如此,我们这便离开吧。”

    云舒却摇了摇头,扯了扯他的衣袖,他便坐回了座位之上,她轻笑道:“其实……我还有个事情想问大师。”未等桑逾空回答,她马上继续道:“无妄山明明绿树环抱,乃天然的画卷,可无妄草庐为什么一点生气也没有?没有树没有草,连雀鸟飞在上空都不会多一声鸣叫,无妄湖清澈见底却是一汪死水。你知道之前我在门角的地方发现一颗矮树墩的时候多欣喜么?可上前一瞧才发现那其实早就是一棵死木了。你为什么把这一块自己生活的地方,刻意做得毫无生命的迹象?”

    “因为一个心死的人,会很害怕看到盎然的生命。”他的心陡然一痛。

    “你吗?那你的心为什么会死?是因为那个埋在石坟里的人吗?我知道你就是那个按箫的人,所以你不可能不知道那座石坟。那你看看这个……”她从腰间取下那串银铃铛,置于桑逾空眼前,轻笑着继续道:“小五说这个叫摄魂铃,是个邪物。当然听名字我也觉得它是个邪物,可在她即将告诉我此物邪在哪里之时,她却突然死在了我身上,吐了我一身的血。她死的太及时了,及时到让我想到了十绝老人姚千山,这和十绝岛一幕如出一辙,他们死得都好像被杀人灭口一样。姚千山是死在鹰眼太岁的手里,那小五呢,是你杀的吗?”

    “你相信我吗?”他低垂着眼皮,默默而语。

    “你若说来,我便信你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!小五不是我杀的!”

    云舒点了点头,揉了揉眼睛,继续道:“这串银铃铛原本应该在一个叫做诸葛小嘉的姑娘手里,可在我见到你之后,这串铃铛又回到了我的身上,所以你认识诸葛小嘉吗?”

    “认识!”不带丝毫犹豫,他回答的很爽快,他没想过要骗他,但是他没想到她会问的这么直接,难道她真的是个不懂得恐惧的人吗?

    云舒愣了一下,马上轻笑道:“绿水之上,我见到了陆羽匆匆而过的大船,他留下了一条小木舟救了我同项寻,他并未在我眼前露面,却没有理由不去见诸葛小嘉,这串铃铛你是在那个时候得到的吧!所以……你是陆羽吗?”

    桑逾空一怔,不禁苦笑。没想到千面阎罗竟然会被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轻而易举的拆穿,不过这也实属正常,面对云舒,他本就是一身破绽。他拿起酒壶刚要斟酒,他需要一杯冰冷的酒来冷静一下此刻混沌的心。

    云舒却忽然按住了他的手背,冷声道:“我来这个市集,本想着趁着人多人乱便溜之大吉,我说我要买东西,无非是骗你的钱来做我离开此地的盘缠。只是你无处不在的眼神,让我脱身不得,若非如此,我并不打算此时说出我心中的疑虑。这壶酒我放进了分量不少的定神丹,之前想着把你迷晕我便可离开,但这药是出自你手,药力如何你最清楚,是否对你有效我也不知,此刻唯有一赌!如果你是陆羽,你便将这壶酒喝了,放我离开这里。如果是我猜测有错,你只需摇摇头,我此刻便同你回无妄草庐,决不会再多问一个字。”

    桑逾空眨了眨眼皮,冲着她淡淡一笑,拿起桌上的酒壶,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,这是他以桑逾空的身份,第一次如此豪放的饮酒也是最后一次,因为以后再也不会有桑逾空的存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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