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天下乱战 ,人间两年 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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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离开皇宫的姜浩彬并未直接回太子府,反而与姜浩言一道,向着贤王府走来。

    历下城比起洛阳差了许多,高门林立见得不多,陋巷短街却是比比皆是。

    兄弟二人走在还算宽敞的街道,好似心有灵犀一般都没有带护卫。

    三十往上的姜浩彬笑脸依旧,这人间似乎就没有什么能让他放弃微笑一般。

    不喜欢看到姜浩彬这幅笑脸的姜浩言撇过头,看着街上叫卖的小贩道:“皇兄,往日出来找你要钱买零嘴,到现在都七八年过去了,今日皇兄带钱没有?兄弟有些饿了。”

    笑脸盈盈的姜浩彬掏出钱袋,全部丢给弟弟,一两银子都不留。

    “有时候我实在不明白,你为何总是这般笑,贩夫走卒你笑,王公大臣你笑,父皇面前你笑,我面前你也笑,难道你睡觉也是笑着的?”接过钱的姜浩言一边向着小贩走去,一边问道。

    保持微笑的姜浩彬看着兄弟的背影,有些熟悉,有些陌生,不自觉的问道:“浩言,为什么和我抢?”

    本在挑选零嘴的姜浩言愣了愣,伸手拿向冰糖葫芦的手停在空中。接着掏出十两银子丢给小贩,直接把小贩的糖葫芦还有那插糖葫芦的家什全部拿走。

    随意扯下一串递给姜浩彬,太子爷却是笑着不接。

    姜浩言自顾自的吃掉一颗,回味着那让人怜爱的酸甜之味,才答道:“皇兄,从小到大你都让着我,这一次就不能让?”

    姜浩彬含笑摇头。

    三下五除二吃掉一串糖葫芦的姜浩言,酸的眼泪水差点滚出,又急不可耐的取下一串,舔了一口道:“皇兄,有些事不是光笑就能解决的,就像今日这糖葫芦,若是你给我买,肯定只买一串。

    可浩言要的是全部啊,皇兄,从小我就希望你能全部买下来,可你一次都没买。”

    有点明白的姜浩彬笑着沉思,许久之后,才笑着说道:“老三,你是说我目光短浅?”

    没有再吃糖葫芦的姜浩言点头道:“是有这个意思,但不是这么一个说法。皇兄,若是太平时代,浩言绝不会抢你的东西。可眼下的情况,你要是只买一个北周,到时候这天下就和姜家无缘了。

    皇兄,不是浩言要抢,是浩言不得不抢。”

    笑脸微微一变,又立马恢复的姜浩彬放弃劝说,开门见山的问道:“不死不休?”

    再一次取下一串糖葫芦抵到姜浩彬面前的姜浩言学着姜浩彬的笑脸,道:“看在皇兄请吃东西的份上,皇兄想怎样就怎样。这一次就当大哥把以后的都请了。”

    接过糖葫芦的姜浩彬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回到府中姜浩言让人把那糖葫芦放回自己房中,来到后院池塘,陪着那已经不那么邋遢,却依然让人觉得邋遢的丁甲乙钓鱼。

    盯着鱼竿的丁甲乙头也不回的问道:“王爷,北周计定,接下来是直接图谋西梁,还是先争大位?”

    手里还拿着糖葫芦的姜浩言没有直接回答,反而问道:“府上来的那中原和尚,前次在武当大败亏输,如今却要来投奔我,甲乙,我是用,还是不用?”

    “道讲无为,佛讲因果,王爷既然要争,那就是种因,用与不用又如何?”鱼竿晃动,丁甲乙抬手,池中鱼却是没能离水。邋遢书生哀声道:“王府的鱼儿这般聪明?怎地就是钓不上来?”

    心情舒展的姜浩言起身丢过糖葫芦,笑道:“早叫你买鱼钩,你不信,你当本王府里的鱼和西湖一般好钓?”

    接过糖葫芦的丁甲乙理也不理,继续钓傻鱼。

    这一日,东齐姜氏的密信送入襄平,北周文武喜极而泣。新罗王姬存源连夜出城,带着十数心腹直奔上马关。姬存源要去上马关迎接北周最后的希望,那里有三万东齐兵马和十万人半年的粮草。

    不管是不是引狼入室,姬存源都要抓住这机会,哪怕最后割地赔款甚至亡国,都要与赵计元死磕到底。

    天下城,镇南王府。

    徐飞将,周延年,薛江珏,寇北望,黄泽海这些脑袋挂在裤腰带的人是沙场最幸运的赌徒。

    三十年来,跟着徐飞将在沙场搏命的人何止十万,可这十万人能活到今日又有几人?

    活到今日,又能身居高位的又有几人?

    沙场赌什么?

    沙场赌命。

    踩着敌人与袍泽组成的尸山血海爬上镇南王高位的徐飞将,领着几个同样是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老兄弟,在镇南王府的庭院中,纳凉喝酒,听风赏月。

    星河高悬,繁星点在那一条银带之上,扑闪如眼睛。

    不懂风月的寇北望听着那一片蛙鸣之声有些心烦,牛嚼牡丹一般咽下杯中那一瓶抵百金的佳酿,半点没有品出天下城文人墨客口中的“入口无味味满口,酒醉人心不打头”的绝妙之境。

    与徐飞将有过命交情的寇北望大大咧咧道:“大将军,你这是啥酒,怎么一点味道都没有?还不如农家烧酒有劲。”

    读过几天书,征战沙场都不忘带一本《品花宝鉴》的黄泽海喝掉杯中美酒,回味无穷的骂道:“大将军这一杯酒抵得上你半年的烧酒,还在那里胡说八道,早叫你多看点书,愣是不听,穿上将军服还是一股泥土气,丢人不丢人?”

    “看书?看什么书,和你黄书将军一样,一边砍人脑袋,一边看黄书?胯下的东西能把锁甲都顶起来,黄泽海,你也算人物啊!”脾气暴躁的云麾将军寇北望,一点就着。

    不觉丢人的黄泽海展颜一笑,道:“是不是人物,你寇家女子不最有体会?”

    官阶低于黄泽海的寇北望那还管得着什么以下犯上,跳将起来骂道:“黄书将军,你他娘的是想和老寇比划比划?今日大将军在这里,咱练练手,让大将军做个公正。”

    不喜欢打打杀杀的黄泽海转身向徐飞将求救道:“大将军,你看这泥腿子,动不动打打杀杀,缺管教。”

    官拜一品大将军的周延年坐在一旁,听着二人口中那一声声大将军,声声都与自己无关。往日的周延年从不在意,如今知道徐飞将想要做什么之后,再来听就很不是滋味。

    猛灌美酒,满饮一壶。

    看着周延年猛倒酒的徐飞将,握着酒杯的手忍不住颤抖,稳住酒杯之后,徐飞将才对着争吵的二人道:“从逍遥关就吵起,吵了三十年不累?都是领军一方的人物,成何体统?”

    原本剑拔弩张的二人瞬间停战。

    一壶灌完,一壶又接的周延年全然不管几人,自顾自的豪饮。

    有些心疼的徐飞将一把夺过酒壶,喝道:“老周。”

    酒壶被夺的周延年,双手乱挥,口中念道:“酒呢?老子的酒呢?镇南王,本大将军的酒呢?”

    镇南王,大将军,有些晕头的周延年说着从未说过的胡话。

    沉默寡言的冠军大将军薛江珏看着带着自己投奔徐飞将的周延年,有些莫名的心痛,有些不理解为何不好杯中之物的周延年会这样喝酒。

    最是忠于徐飞将的寇北望,厉声喝道:“周延年,你说甚胡话?在大将军面前,你敢自称大将军?”

    薛江珏拦在寇北望身前道:“闭嘴。”

    炮仗一般的寇北望还想说什么,却被徐飞将拉住,按在凳子上,静静的看着醉酒的周延年。

    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的周延年到处找酒,将那满桌酒菜打散在地。

    酒菜撒在徐飞将的华服之上,满是油污酒渍。

    好似知道自己犯错一般的周延年带着满嘴酒香气,跪在地上胡言乱语道:“镇,镇,镇南王,本大将…………军不是有意的,镇南王要砍……要杀,悉…………听尊便,本…………大将军要是皱一下眉头,就是你生的。”

    怕至交兄弟再说胡话的薛江珏,将杯中酒水晒在周延年脸上,捂住周延年的嘴跪向徐飞将道:“大将军,老周不胜酒力,请大将军海涵。”

    嘴被捂住的周延年,一把推开身旁的薛江珏,吼道:“老子才是大将军,老子才是,他是镇南王。”

    没去管满身污秽的徐飞将,拿起没被打翻的酒壶,仰头一饮而尽。抬手一抹嘴,面有苦涩道:“老周,这酒不醉人。”

    跪在地上的周延年一屁股坐在地上,靠着背后的栏杆,苦笑道:“酒不醉人人自醉,大将军,这些老兄弟明日是死是活?”

    聪明的薛江珏和黄泽海沉默不语,早在来之前,两人就知道今日无好宴,唯有直爽的寇北望还以为今日是兄弟重聚的日子。

    “想死就死,想活就活。老周,打仗到底是年轻人的事,我们这些老家伙不该一直占着位置,大楚终究是他陈家的大楚,陛下也有他的顾虑。”雪白的长发,苍老的脸颊,布满皱纹的手中握着空空如也的酒壶,威名震天下的徐飞将,此刻只是一个老人。

    背靠栏杆的周延年没有开口,一直沉默寡言的薛江珏反问道:“是不是我们都死在陈友谅之前,他才会放心?”

    帝皇名讳,岂可直呼?

    直爽的寇北望急忙拉了拉薛江珏,小声道:“薛冠军,陛下的名讳莫要直呼,小心杀头。”

    沉默寡言的薛江珏突然觉得像寇北望这般没心没肺的活着也挺好,笑骂道:“直肠子,要不是你大纛扛得好,哪有机会做到今天这个位置。不会想也好,不会想陈友谅或许会放你一马,就当是傻人有傻福。”

    徐飞将并未在意薛江珏的称呼,反而扫过几人,最后目光定格在寇北望身上,笑道:“北望,打仗时你扛纛,老子去哪里你就去哪里,如今没仗可打,老子让你回老家种地,你去不去?”

    寇北望想也不想道:“去,大将军叫我干啥就干啥。”

    含笑点头的徐飞将面向周延年,心平气和的劝道:“儿孙自有儿孙福,老周,今时不同往日,若是你再执着,到时候别说福荫后代只怕是要祸及子孙。

    你这一辈子荣华富贵在手,安享晚年足矣。儿孙不能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,那就让他们别上脑袋去沙场抢,我们这些人,谁不是这般走过来的?”

    愤恨的周延年站起身,吼道:“徐飞将,你说的好听,儿孙自有儿孙福,凭什么徐东爵就可以不争不抢封王,老周家的种就要去沙场拼杀?陈友谅要是只动我一人也就罢了,可他陈友谅只动我一人?”

    薛江珏想起近段时间徐党青壮被陈友谅以各种理由调离原职,或是夺去官位,接着军中底层便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。这些事情徐飞将不可能不知道。

    再联系到今日,薛江珏终于明白,陈友谅要动徐党,徐飞将自己也要动徐党。

    薛江珏想不明白,徐飞将为何要这般自毁根基。

    有些疲惫的徐飞将放回酒壶,低声道:“东爵已经去逍遥营报到了,老周,谁家的儿子都不该躺在功劳簿上当蛀虫,大楚养不起,这个天下也养不起。”

    周延年不敢置信的望着徐飞将,满目不解。

    声音一转,徐飞将又高声质问几人道:“我徐家祖上靠着军功爬上高位,我爷爷我爹,再到我自己,哪一个不是一刀一刀砍出来的?若是真有一天,身居高位的人都像你这般为子孙谋福利,好的留给自家儿子,坏的丢给别家儿子,那这大楚亡国不是早晚的事?”

    质问之后,徐飞将再一次回复平静,道:“周延年,陛下想要逐鹿中原,我们这些不听话的老家伙就是拦路虎,陛下仁义,让我们自己交权。若是不交,你们真的以为陈友谅不敢杀人?不敢屠戮功臣?就算不明目张胆的动手,你们又有几人挡得住宫中那堪比四大宗师的老太监暗杀?”

    薛江珏,黄泽海,寇北望不语,齐齐望向贪恋权势的周延年。

    刚刚起身的周延年再一次坐倒在地,颓丧的看着徐飞将道:“大将军,马还没骑够,就这么退下去,你让我怎么甘心?”

    拍了拍华服上的油污酒渍,徐飞将拉起周延年道:“先休息,等到打起仗来,那些吃干饭的东西怎么会比得上你们,到时候陛下自然会想起你们。

    这天底下说起打仗,我徐飞将带出来的兵马要是认第二,老子倒要看看这天底下谁敢认第一。”

    老泪纵横的周延年跪地痛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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