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4.歌声已朽(1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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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深夜,夏一南在一群人的簇拥下,来到实验室的尽头。在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帮人,表情严肃得仿佛在葬礼。

    “我们……出了一些问题。”伊戈尔说。

    夏一南下意识看向那个新的实验体——那是一只野兔子,耳朵垂着,瑟瑟发抖。

    实验失败很正常,不足以让身经百战的科研者露出这种表情。除非是结果有极大偏差。

    他们很快向夏一南展示了偏差在何处。那兔子之前已经被染上信息素,诱导着感染者狠狠咬了一口。病毒在体内蔓延,它的眼睛渐渐变得无神,体温不断下降。

    随后有人将新制出的药剂注入,随着淡红液体缓缓流动,它的身子猛地颤抖,仿佛是在做最后的挣扎。

    痉挛很快在半分钟内达到巅峰,最后一阵抽搐后,它松垮垮地瘫倒在地,睁着眼,彻底不动了。

    看上去,它和之前被药剂杀死的感染者并无差别。夏一南微微皱眉,刚想说话,就看见野兔的腿再次抽动起来。

    两三分钟后,毫无呼吸的它猛地扬起脑袋,眼中闪着绿油油的光,一副标准被感染了的模样。

    再下一秒,利齿从口中爆出。口腔因为无法承受那突增的体积,直接被撑爆了,还未腐臭的鲜血从撕裂开的嘴角淌出,流了一地。

    活力重新注入这感染动物的身体,它很快注意到玻璃另一边的科研组,极为凶狠地扑上去,不断撞击,把玻璃啃得发出刺耳声音。

    牙齿异变,视力极好,具有强大攻击性。这种程度的感染动物,夏一南还从来没见过。

    依靠着那药剂,它在进化。

    “怎么会这样……”再次目睹这场景的伊戈尔跌坐在椅子上,深深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旁边许婧还在徒劳地翻阅实验报告,试图找出突破口。夏一南也坐下来,闭着眼,回忆教授笔记里的内容。

    这个计划可以说,结合了教授多年的所学与研究。他这部分的记忆恢复得很完整,不可能有差错。

    除非关键的因素,在他看不了的笔记后半段。

    他很快否定了这个理论。前半段笔记中的研究逻辑已经是严密的,不存在残缺部分,否则他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察觉。

    也就是说,现在这个程度,确确实实是教授的极限了。

    夏一南深吸一口气,在惨淡的气氛中站了起来:“继续研究,我们还有很多时间。”他顿了一下,又说,“它能够直接杀死感染者,也许在战斗中能发挥作用。分成两组,一组许婧负责,研究对感染者的致死效果,二组皮尔斯负责,继续研究解药。”

    旁边的人很快行动起来,纸张翻动,窸窸窣窣的。夏一南刚想起身加入其中,就感觉右手抽动了一下,微微的麻痒和刺痛。

    这感觉他再熟悉不过,顿时扭身就走,不顾伊戈尔问询的声音,大步出了实验室。

    他快步走到车站边缘,那里有许多一直未清理的废料堆砌,鲜少有人迹。痛楚袭来,他藏在身侧的右手上早已青筋暴起,暗色血管不断跳动,蔓延上了肩膀和前胸,还有半边脖颈。

    这次发作猛烈,夏一南坐下来靠着车站墙体,尽量放松自己,缓解痛苦。

    症状的持续时间比往常都长,心脏的每次跳动,都让整个手臂微微抽搐,连带着的是关节和肌肉被挤压扭曲的疼痛,还有越发灼热的血液。

    右半边身体发麻,各种内脏好像搅在了一起。他觉得自己像昨天被运回来的死鹿,无力而伤重,浑身凄惨,就差个一击毙命。

    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,煎熬才彻底结束。夏一南一身冷汗,有些脱力,撑着冰凉的地面尝试了两次,才摇晃着站起来。

    随后他抬起还在颤抖发冷的右手,默不作声盯了几秒钟,忽而冷笑了声:“发明病毒的时候,怎么没想到今天?”

    教授当然听不见这话。夏一南扶着墙,一步步往回走,继续实验。

    这次他直到第二天下午,才出了实验室。车站会议在北车站举行,S级人员加上部分A级人员都会参与,共同商讨与决策车站的各类事务。

    会议上各种人轮番发言,夏一南转着手中的笔,因为疲惫有些走神。

    总站长克里斯托弗挺着肚腩,像任何一个领导人般,讲起话来没完没了。接下来是娜塔莎的发言,频频提及车站内的规则,态度严厉,就差没挑明说黎朔不守规矩了。

    这次会议重点放在了对掠夺者的政策上。最近他们的袭击事件频发,自安德烈之后,又有一位兵士在行动中被他们带走。

    一直以来,掠夺者同样会去搜刮物资,车站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,两者井水不犯河水,各谋生存。但如果是掠夺者达成了某种联盟,打算对车站出手,或许一个围剿计划需要被搬上台面了。

    不管他们掳去兵士的目的是什么,放任总不会有好事情发生。

    车站分为两派,一派代表为娜塔莎,坚决要求进行围剿,另一派以南车站站长尼坤为中心,建议先稳妥下来,毕竟东南车站覆灭带来的影响极大,不仅许多战略物资被毁坏,而且士气因此低落。

    讨论到最后,总站长都没做出决定,说是留到下半个月再议。结束后夏一南起身,准备回去实验室,然后被黎朔拦下了。

    “你要休息一下了,”黎朔说,“看你黑眼圈跟国宝有的一拼。”

    “其他人都没休息。”夏一南说,扯出个半是挑衅半是调侃的笑,“黎站长你这是鼓励我放弃职务。”

    “官大一级压死人,我说什么都是有理的。”黎朔理直气壮,“你们整个实验室的人,都该去睡一觉。就真的急这么一天么?”

    夏一南点头:“确实不急这一天。特感一直杀不掉,我很快就要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黎朔愣了下:“症状更严重了?”

    夏一南心情不佳,不想搭话,径直往实验室走,黎朔就跟在他后头。

    黎朔接着说:“你来这到底想要做什么,是其他据点有想要的东西吗?我真的可以帮你。”

    夏一南扭头,这么多天的疲劳与暴躁突然就涌上心间。他再次笑了,露出虎牙,人畜无害的模样:“我他妈的跟你很熟么。”

    甩下这句话,他就把黎朔丢在身后。

    这么着急,真是莫名其妙。往实验室的路上,夏一南心里以讥嘲语调想到,又不是不会带他回去了,成天瞎操心。

    想完以后他又觉得,自己真活生生是个反派角色,把别人莫名牵扯进来,又毫无愧疚。

    黎朔什么也没做错,但大部分时候,都是夏一南心情好就和他讲几句,待在一起消磨时间,不好就爱理不理,偶尔像今天一样发难。

    黎朔明明不是什么老好人,唯独在他身上,神经跟抽了一样,每天都热情洋溢,不计前嫌。

    思虑间,心中的嗜血欲在暴躁的情绪下,更加澎湃。

    夏一南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,它们曾带走过不少生命,他却连他们的面孔都想不起来了。

    他不喜欢滥杀,但这不代表真正在乎这些人。就连如今实验室里的艰苦研究,都是为了一己私欲。黎朔给他展示的末日很震撼,但也停留在震撼的地步,他并不打算为此做些什么。

    你真是个人渣。

    抱了这样的觉悟,夏一南带着好心情迈步进了实验室,走入那帮彻夜做实验的疯子当中。收敛情绪后,他又变成了温和友善的夏教授,人人见了都会心生好感。

    旁边的立式冷藏柜里,还保存着SC155的尸身。这个兵士最终还是从南车站被运了回来,连带着他的枪伤与消失的外骨骼,成了谜案。

    夏一南一开始对这尸体直接被摆在室内,隔着厚玻璃,天天都大眼瞪小眼的,还有些不解,但久而久之就习惯了。

    动物实验仍然在继续,各类小型动物在抽搐与挣扎中死亡,窒息扼住它们的喉管,体温趋近冰冷。

    随即它们无一例外地,全部被感染,同时进化成更狰狞的模样。整个实验室总是充满它们嘶哑的吼声、撞击声、利爪摩擦玻璃的声响。

    在这些可怖而绝望的声音中,夏一南看着它们在玻璃内挣扎,最后被一一杀死。

    尸体还未散发出腐臭味,堆砌在旁,诡异得像什么仪式。夏一南只看了一会,就失了兴趣,转身时又看见了SC155。

    死去多时的兵士还睁着眼,与他无声对视,仿佛下秒就要说出秘密。当时,他正是教授离开北车站的原因。

    机械外骨骼极难卸下,需要至少一到二人辅助,才能脱下。而那位编号为SC155的兵士前往地表搜刮资源时,在同队其他四人牺牲之后,同样死亡。

    他的遗体迅速感染上了病毒,另一支增援小队将他击毙,靠服装上的编码识别出了他。

    他没有装备着机械外骨骼。

    开始小队认为,外骨骼是因为受损严重直接自我销毁。但SC155的致命伤是头部穿透性枪伤,弹药从左脸颊穿过,往斜上方向贯穿脑部,并未击穿头部装甲。

    这样程度的射击,外骨骼有一定损毁,但绝对不至于到自我销毁的地步。

    又有人猜测,是击杀者见到机械外骨骼,已经将其卸下占为己有。可增援小队赶来时,明确听见了交火的枪声,并当场击杀了持枪者。现场找不到外骨骼,时间也不允许持枪者卸下外骨骼,并将其运往远处。

    通过进一步检查尸体,南车站兵士发现SC155的脊椎和四肢有疑似烧伤的痕迹,成炭黑色与灰色,集中在外骨骼的覆盖区域,有向外蔓延的倾向。

    剖开皮肉,甚至骨骼上都附有一层青黑色的黏性物质,并在关节腔内大量堆积,疑似腐蚀了部分软骨,目前仍不知道其来历与成分。

    但很快,他就会被安葬。不可能为了一件无关痛痒的外骨骼失踪案,一直把他的遗体寄放于实验室。

    SC155没有家人,但终归有几个好友记挂他的去处,等待着在葬礼上进行最后的致意。

    夏一南本身是不该在意这些的,可在这诡异的对视中,有什么东西跨越了冰冷的玻璃,跨越了生死,传递过来。

    不安与愧疚升腾,这是来自教授的感情。

    夏一南隐约觉得,在这诸多成谜的事情中,潜藏着什么。而那通往答案的密钥,牢牢攥在自己手上,只是记忆被大片的灰雾所覆盖,只要稍微往其中探寻,就会被疯狂与恐惧所俘获。

    他最后看了眼冰柜里的尸身,轻声道:“你要是能说话该多好。”

    兵士当然不能回答。身后的感染动物嘶吼抓挠,实验还在继续。

    偶尔休息时,夏一南翻看着一份提议书。这东西早在五六年前就被提出了,只是当时被驳回,就一直放在实验室里头,没付诸实践。

    这成了科研组的一个禁忌,没人愿意主动提起——

    人体实验。

    深夜才出实验室,夏一南往住处走去,然后在走廊,看到一个靠墙坐着的身影。

    那是黎朔,抽了半截的烟跌在地上,还在燃烧。堵在这里,虽然睡着了,但他在等谁一目了然。

    夏一南顿了下,缓步上前,踩灭了那半截烟。

    来自战士的本能,让黎朔在他接近时,就已经清醒了。夏一南并不在意黎朔的眼光,默不作声地蹲下身,盯着他看,带了几分审度。

    任何人做事情都有目的,他不相信平白无故的示好。

    他们的呼吸靠得很近,又保持了几分距离与警觉,像是两头在野外相遇,互相试探的野兽。

    黎朔倒是率先笑了,好似根本没注意到他眼中的不善:“做什么,看我觉得帅啊?”

    “没。”夏一南起身,整理了下衣服。

    那么,你的目的是什么呢?

    这样突然,出现在时间长河中的漫游者。

    回去的路上,夏一南仍在漫不经心地猜测。车站的灯光明亮,他们一路同行。黎朔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传来,有着莫名的熟悉,仿佛故人归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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