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0章 浪成微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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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周如水压根来不及细思风浅楼那些疯言疯语, 一夜之间, 北境又成了战火燎燃之地,蛮人大军兵临城下,奇袭蒲城。好在蒲城老城主韩拔早有防备, 才未叫蛮贼侵入蒲城,重蹈三十年前那屠城的悲剧。

    只是蒲城这头尚未喘过气来, 天水城又吃了一仗。这攻势颇是厉害,萧望再探, 直道大事不好, 往日内讧不停的蛮人竟然拢做了一团, 甲胄矢弩俱皆齐备, 六大部族联盟做一处,全不是往日滋扰打劫的轻松架势。

    军情十万火急传回宫中时,周如水正在宣室为周王磨墨,待听明白, 手下便是一松,墨汁溅满了御案,也溅污了周王的龙袍。

    她懵懵而立,在旁的寺人旌已是一凛, 忙是拉尖了声音凑上前来,为周如水打着马虎眼:“哎呦!千岁!您这可是被吓着了!”说着便搀着周如水往一旁退去,招呼旁的奴才收拾御案。

    可不是吓着了么!

    前世的许多事儿她都记不清了,模模糊糊似是而非的,她偶尔都会忘了自个吃过的苦, 唯有一个念头不能忘,那便是求天下安康,阿兄莫亡。她牢牢记着,三年后,蛮人六大部族联盟侵扰周国北境,公子沐笙领兵出征,苦战两年之久。这一战,几乎将周国的国运都耗空了大半。公子沐笙好不容易归邺,却又染了疫症,生生病死在了宫中。

    明明还有三年之久,怎的就打来了?原本她都算好了,整顿了盐务,施行了屯田之法,周国再不会被困至前后为难。却怎的会如此?难不成,这便是风浅楼所言的天行有道?那阿兄!她的阿兄怎办!她怎能眼睁睁看着他重蹈覆辙地死去!

    不知是气极攻心还是真被吓着了,她浑身上下不自觉地颤抖着,强压着惊恐,周如水小心翼翼朝周王说道:“这些年来,北境百姓大多为避战祸往别处迁移,为此,北境大片荒土无人管顾。前岁因着“屯田之法”,好些百姓为着田地都回了北境,这再过些日子便是秋收之际,这好不容易能收粮了,怎的又打起仗来了……”话至此处,她已说不下去,心中藏着太多事,忽就觉着万分委屈,神色惘惘,眼泪抑制不住地簌簌往下流。

    她真怕,怕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,怕到头来她甚么都保不住,若真是这般,她倒不如死了算了!

    想着,周如水精致秀美的面上露出了凝重之色,她慢慢举起衣袖,拭了拭酸胀的眼,心中晃过无数个隐秘的念头。

    须臾,就见她将衣袖放下,神色已归从容。嘴角微微扬起,露出一口细白的牙齿,朝周王敛衽施礼,敛着眉目轻轻说道:“阿爹,兕子归宫去了。”

    她话音亲昵,容色娇媚,周王蹙着的眉头微微一松,朝她摆摆手允她退下,心思也落在了粮秣之事上。

    一时,直是愁上心头。

    欲战必先算其费,少府成日里哭穷,连道台都造不起,他哪来的银子御敌?

    周王这难辨的神色,周如水并未顾及。因着匆匆离去,也未碰着那趁火打劫来的魏公子擎。

    想那魏公子擎深受魏君喜爱,追溯缘由也有其甚懂眼色之故,他旁的不行,看人下菜碟的功夫确是如火纯青。

    蛮人扰周,他亦得了消息,这便也匆匆向周王递枕,起身一长鞠,道是蛮人六大部族联盟实非善茬,又交周王魏君亲笔国书一封,以魏太子之名,使魏周联合,共抗蛮贼。

    所谓同盟,最好最紧密的法子自是联姻,遂魏公子擎再向周王求娶周天骄,以示其诚心之意。

    这次第,周王真未驳他,反是陷入了深思。

    国库空虚,大敌当前。

    深通权谋的周王自然明白,周魏嫁女娶妇,长为兄弟之国,是伐击蛮贼最省力的法子。

    他向来疼爱周天骄不假,因王家之事对她屡生不快亦不假,如今这当口,他左右思量,倒也想不出这周国上下还有谁与她最是匹配。如此想来,联姻倒也是个不错法子,往后兕子便是魏后,周魏亦可永以为好。

    恍惚难定的心思稍稍安下,寂静无声的宣室之中,周王手持朱笔,墨色渐渐在锦帛上渲染开来。

    翌日登朝,魏公子擎再请,周王终是笑而应允,准以联姻之法,换取江山稳固,北境长安。

    婚约既成,群臣一片恭维,魏公子擎更是喜笑颜开,澎湃难抑。

    唯有公子詹俊美的脸上冷若玄冰,阴森地盯着公子沐笙那空荡荡的朝位,舌尖恶狠狠地抵了抵下牙膛。

    回到府中,他的脚步终现了急促凌乱,再听门坎后传来声响,忙是回首看去。

    这一瞧,目光一黯,直气得踹翻了凭几,朝那走来的内侍喝问道:“做甚么吃的?王玉溪呢?”

    内侍被他吓出一身冷汗,唯唯应话,“王三郎虽是昨夜归邺,却今个王府大门紧闭,奴才请了嵩翁去探,道是……”内侍悄悄瞅他一眼,低道:“道是王三郎昨夜呕了血,现下尚昏死着,也不知救不救得回。”

    “呕血昏死?”公子詹抬眼看他,眉梢眼角尽是冷然,直是锋利如狼。

    “怕真是久病,那血都是乌的。” 内侍又道。

    王玉溪往日便有体弱的名声,公子詹却从来不信,今日一听却起了犹疑,黑着脸,心中如摊着滩淤泥,

    “难不成,他真染了风痹?” 沉默了一会,公子詹眉头紧拢,继而又问:“那周沐笙呢?他那头孺子牛今日怎会不参朝会?”

    这声更戾,内侍承不住他的戾气,膝盖一软跪了下去,小心翼翼回禀道:“昨儿个千岁去了二殿下府上,闹着要放祈天灯,后头又在风口上饮了几杯,脚步不稳,险些摔下山去。二殿下自然去救,护着了千岁,自个却摔断了腿骨。想是夜里又着了凉,今早都烧糊涂了,哪还上得了朝,芃氏正哭着呢!”

    “他病得倒真是时候!”公子詹冷嗤,眼中乌沉沉的,眯了眯眼,咬牙道:“把邱公送去,将他弄醒!”

    说着,又默了一瞬,目光微微瞥向脚边碎裂的玉壶,眉间浮上阴沉,一壁往外走,一壁说道:“去给我好好查查王玉溪。”

    他倒要弄明白,这王三与魏擎,哪个才是火坑?

    婚事一定,周如水便愣了神,扑伏在枕上,呆呆看着帐前散着幽光的夜明珠,若凝脂的肌肤白得煞人,只露出一双幽黑的眼,太静,静得叫人心慌。

    瀞翠与夙英自是明白周如水心中的苦闷不愿,均是哭成了泪人,偏生无计可施。

    周王自也算准了周如水心中不愿,遂婚事一定,便令周如水好生在宫中待嫁。遂华浓宫外头的侍卫全换了轮新,严实得同个铁桶似的,连只苍蝇都飞奔不出。便是公子詹几次来见都被拦在了宫门外,全是与幽禁无异。

    几日来,周如水只问了一句,她问:“去北境援战的是谁?”

    瀞翠哪能不知她的心思,红着眼眶回禀:“君上倒有意命二殿下去,可二殿下断了腿骨正尚病着,连府门都出不得,哪还出得去远门?后头朝臣推举,便提了冯樘出来。”

    “冯樘?这人口谈玄奥,言如珠玑,嘴皮功夫实是不错。倒不知真上了战场,领兵的本事敌不敌得过这嘴皮子功夫。”说这话时,周如水神色很淡,虽是松了口气,浑身却又透着无力。

    蛮人打来了,她先想着的便是莫要叫公子沐笙重蹈覆辙去了北境。遂连阿兄都算计上了,这几日睁眼闭眸,她都好似还能看见公子沐笙醒过神来,护着她时,乌幽幽盯着她的眸子。

    那眸光太深,太黯,好似见不见底,透着难掩的诧异。

    许多事她讲不明白,依着公子沐笙国事当头,身先士卒的性子,她再以大兄入梦来言,他也不定会信。却情/事逼人,她只好出了下策。原以为阿兄不会察觉,但她到底出了纰漏。

    人总是这般,越是看重越是慌乱,越是珍视越是易出差错。

    她怕摔坏王玉溪送她的流云百福佩,出宫前将腰上的玉佩一并取了,又怕误伤了公子沐笙,又将发簪佩饰全都卸了。

    小心翼翼,反是露了太多纰漏。

    阿兄定然十分伤心,她也遭了报应,若是那日公子沐笙在殿上,想来必会据理力争,便是拗不过君父,最起码,也会为她求来些转圜的时日。

    哪会成今日这般,盟约既定,已成定局。

    她不想嫁!不愿嫁!泱泱大国,天下都是男儿,韩拔萧望也不负众望,将大肆攻来如狼似虎的蛮贼生生拦在门外。

    却为何,君父又变了主意,要她嫁去魏国?便是她嫁去了魏国,魏君就真会出兵了么?周魏两国就真的永以为好了么?

    一滴热泪滚出眼眶,周如水紧紧握着腰间的流云百福佩,起身,初次甚至未太站稳,连夜的不眠叫她腿上生不出气力,愣是伸手在一侧轻撑了一把,才真真站定。

    室中静悄悄的,她将宫婢都赶去了门外,此时,终愿意动弹了,撑了分气力走近窗边。

    外头景物依旧,飞檐翼翼,不多时,门外更传来一阵脚步声,她回眸看去,待得看清,又是失望。

    也是了,她的华浓宫如今成了牢笼,进不来,出不去,这般还能畅通无阻的,谢姬算是其一。

    彼时,夙英正红肿着眼为谢姬领路,见周如水悠悠看来,乱发蓬松,面色苍白,心中又生了悲意,忍了忍鼻酸,才小声禀道:“女君,来给您量衣了。”

    她是帝姬,非是寻常人家的女儿,便是自个的嫁衣,也是一针一线都不必多费心思的。自有仆婢费心,为她绣最美的罗裙,最巧夺天工的红衣。

    却这又如何呢?她终不过也成了棋子。在君父的唇齿之间,轻轻交付给了旁人。</dd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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